今年五一期间,我来到了杭州,在这个钟灵毓秀之地逗留了数日。我也曾去到灵隐寺,攥着三支清香站在寺檐下,默念着希望前路利好。很快我接到组委会通知,我的剧本《亲爱的生活》入围了第十九届“夏衍杯”。
《亲爱的生活》讲述了在杭州的一家三口在大时代中的故事,这个以杭州为故事舞台的剧本,正将我引回它的精神原乡。一切都得到了最好的安排。
整个编剧周,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活动是编剧改稿班。改稿班首日,袁媛老师趿着帆布鞋走进教室,这位创作出《滚蛋吧!肿瘤君》的编剧“大咖”,倒像是邻家姐姐来串门。她将十年创作心得化进寻常问答,如同茶艺师分杯,让每个学员都尝到回甘。她很尊重每个人的表达,从每个剧本的创作缘起出发,明确了核心表达之后,润物细无声地把剧作技巧不动声色地灌注到剧作的肌理中。能把自己从业十几年的宝贵经验倾囊相授,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慷慨。
教室里坐着形形色色的追梦人,学员们组了一个群——“夏衍班同窗”。一个长期定居香港的女编剧张英令我印象深刻,她的手机永远在震动,活动结束后她都会见缝插针工作,上一秒吃着饭,下一秒就抱起电脑开启加班模式。第二天她会顶着熊猫眼,苦笑着说,昨晚又加班了。穿着一身时尚套装的编剧刘沈更像一个都市传说,时尚、干练,有着强大的亲和力和组织能力,让我们的课余活动更加丰富多彩。还有九四年出生、擅长喜剧创作的年轻编剧诗云,初次尝试电影剧本创作就入围的美女网文作家李娟,口才好到可以上台讲脱口秀的北电年轻教师婉仪……编剧周让我们天南海北相聚在一起,我们都有一种找到组织的感觉,短短几天就建立起了革命友谊。作为编剧日常更多的是单打独斗,面对资方的挑剔、市场的严苛,我们觉得自己是客体,服务好每一个环节,满足不同人的要求。而在改稿班,我体会到的竟然是被人呵护的感觉。我们的创作被充分尊重,像从沙砾中将细碎的矿石小心翼翼地捧起,再打磨成了璀璨的钻石。
5月21日下午的颁奖仪式之前,平素朴实无华的编剧们,大多不知正装为何物,我们互相整理上台的服装,兴奋而紧张地彩排,当得知获奖情况时,我们紧紧拥抱着说恭喜。一个编剧说了一句令我记忆犹新的话:“这就是我们人生的高光时刻了吧!”这几天太短暂了。那一刻我心中充盈着感动,也有点心酸。
当舞台追光落在身上时,我犹在梦中。作为一个编剧,我们都不适应被光芒照耀,更熟悉的是孤独。这些年习惯了在深夜与文字默然相对,我们不习惯被“看见”。而这一刻,在夏衍电影编剧周的舞台上,我们被“看见”了。我们也看见了自己,看见了彼此,看见了编剧这份职业依然被尊重,被善待,被期待。
此刻我清晰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穿透麦克风:“也许正是因为偿还了足够多的孤独,才迎来了片刻的灿烂。”某种新的未来被开启了。对于那些业余时间跨行业写剧本的编剧而言,这更是一种来之不易的褒奖,甚至是某种转折点。就像张英说的,“这次以后,我需要重新考虑未来的路了”。
后台有记者问我,坚持到现在,是因为热爱吗?我不能对热爱影视行业的年轻人说,如果热爱,请进入这个行业。因为这份爱,也许会在数不清的挫折中,被打磨到所剩无几。我常常会想,到底是什么让我坚持了下来。长达数年不稳定的生活,数不清的项目夭折,长期处于自我怀疑和焦虑的状态,入行十年依然没有所谓的“代表作”。尤其是近年来影视行业的现状,编剧们谈到未来,常常蹦出的词是——朝不保夕。如果十年前的我能预知未来,我还会选择进入这个行业吗?
回去的前一晚,骤雨忽至,我们几个同窗坐着车绕西湖一周,呼吸着扑面而来的夜雨夹杂泥土的香气。去西湖转转是我们的执念。光影交错中,我反复咀嚼“执念”二字,清晰听到了答案:会的,我依然会坚持当初的选择。
终于明白支撑我们穿越寒冬的,从来不是悬在终点的奖杯,而是途中这些吉光片羽的风景。为了这份执念,我们才相聚在西湖畔,虽然即将回到平淡的生活中,但一切都不一样了。每当新建文档的空白页在午夜闪烁,那些潮湿的、发光的记忆便会漫上来——有人和你一样,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,固执地在生活中书写故事。